过去，人们研究《阿Q正传》时多研究它的主题内容或者人物形象。现在，人们多研究它作为一个文化标本的意义……3月14日晚上，我校汉语言文学学科带头人张开焱教授在经管大楼301教室为同学们带来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讲座。他从后殖民文化理论视野对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进行了再解读与再评价。

“文体特征：史传英雄故事模式的讽拟性模仿”

　　“我们解读所有的文本，都应从它的文体特征出发。”张开焱教授从解读《阿Q正传》的文体特征与故事模式开始了讲座，“《阿Q正传》的文体特征有很多种说法，而我的研究结论是讽拟性纪传体小说。”他介绍，讽拟体的特征是，用戏谑、嘲弄、讽拟的手法模仿已有的某种文体，将崇高、庄重、辉煌的对象通过戏拟的方式，转化为低俗、玩笑、滑稽、渺小的对象，将英雄变成小丑，从而产生讽刺性喜剧效果。

　　“纪传体是中国历史叙事的主要文体，这种文体具有庄严崇高的特征”，张教授指出：它表现的对象是一个王朝的帝王将相、英雄豪杰、奇人异士。历史学家对于这些人物基本是带着肯定性态度为之立传的，它在读者那里激发的是崇高性期待。中国历史上无数英雄人物的人生模式，在历史纪传体中被整合成有限的几种故事模式，其中，“最经典、最有影响的英雄人生模式大体可以概括为四个环节：主人公出身寒微却少有大志和优异品质——历经艰难险阻显示超群品格禀赋——风云际会抓住机遇改变命运——最终大获成功青史留名。”张教授表示，这个历史纪传体中的经典英雄人生模式深刻地影响了中国古代文学尤其是小说，无数中国古代小说中的英雄人物人生历程都大体是无意识按照这个经典模式的基本人生历程来设计的。

　　张教授认为，《阿Q正传》正是对中国历史纪传体英雄人生模式的讽拟性模仿。历史纪传体和纪传体小说的那个经典故事模式，内含的是中国传统文化崇苦、尊卑、贵贱的人生态度和价值理念。它们以叙事的形式告诉人们，忍受耻辱卑贱困苦磨难是一个人成功辉煌的必经阶段，只有能忍受它们的人才有成功辉煌的结局。《阿Q正传》从小说大标题到小标题都在模仿经典英雄人生模式，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产生那种对经典英雄模式的崇高性期待。但鲁迅却不是以认同性而是以讽拟的态度模仿这个纪传体英雄故事模式的。在这种讽拟性模仿中，传统历史纪传体中那个光芒四射的英雄，在《阿Q正传》中变成了一个可怜可笑可悲的小丑。这是一种文化脱冕，一种将文化英雄脱冕为可悲小丑的行为。

　　那么鲁迅为何要讽刺性模仿历史纪传体英雄故事模式呢？张开焱教授指出，这与鲁迅的文化批判立场有关。中国传统文化，无论是老庄还是孔孟的思想中，都有强烈的以苦为乐、以卑为尊、以贱为贵的价值特征，中国历史纪传体那个经典的英雄故事模式，正是以形象的方式传达了这种价值观念。他列举了历史传记中韩信忍受恶少胯下之辱、张良忍受老翁河上之侮、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和忍受尝食吴王粪便的奇耻大辱而最后终成丰功伟业的著名例子，与以自己是“天底下第一个自轻自贱的人”而骄傲的阿Q做对比，告诉大家，两者之间的共同性是明显的，区别只是在历史纪传体中，历史作家是带着欣赏、肯定、崇敬的态度来写这些人的受辱行为，而鲁迅则是以嘲讽的态度来写这种行为。历史纪传体中英雄的骄傲行为，在这里变成了小丑的可怜行径。显然，鲁迅并不想认同性袭仿那个被复制过千百万次、让人崇敬感动的英雄故事和人物。他是在嘲讽性地模拟这种故事模式，并通过这种讽拟，否定积淀在这种故事模式中的中国传统核心的文化价值观，同时，也戏弄嘲讽读者那种普遍的崇高性阅读期待。

“如何看待鲁迅先生的文化批判立场”

　　张开焱教授分析说，“对潜含在历史纪传体英雄模式之内的传统文化核心价值观的否定，这是鲁迅先生在写《阿Q正传》的文化立场。”他为同学们解答了鲁迅先生否定传统文化立场的来源：一是他接受了西方近代的价值观，如尼采的超人哲学、强力意志论等，接受了西方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历史观，并从这个角度给中国文化价值观念否定性评价；二是受当时整个中国社会求新求变、激烈反传统的整体文化氛围影响；三是与20世纪中国社会整体上的激进主义思潮和立场有关；四是与鲁迅先生偏激的个人性格有关。他表示，鲁迅先生在《阿Q正传》中的文化批判立场，既是时代使然，也与鲁迅先生希望彻底革除民族病根、促使民族更新的迫切心情等有关。

　　在此基础上，张教授向大家介绍了西方上世纪70年代后兴起的后殖民文化理论，并从这个角度分析评价鲁迅在《阿Q正传》中表现的对中国文化价值观激烈否定的立场。他指出，“在殖民和后殖民阶段，西方国家对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的控制形式，除了军事占领、政治控制之外，主要采取的是文化渗透和文化殖民形式。他们经过长期的文化包装和自我崇化、自我神化，塑造了一个辉煌灿烂先进无比的西方文化价值形象。与之相应的，则是对殖民地和半殖民地文化的矮化、垃圾化贬低行为。他们通过各种传播方式，使殖民地、半殖民地的人们，尤其是文化人接受了他们的价值观。而接受了这种价值观的文化人，必定以此为标准卑视和否定自己民族的本土文化。”张开焱从后殖民文化理论视野出发，指出鲁迅先生的文化批判立场，与他受到当时西方文化殖民影响有明显的关系。

　　对于如何看待鲁迅等激进的五四文化人对传统文化的否定立场，张教授认为：应该以历史主义和后殖民文化理论的双重视角来对待和评价。从历史主义视角来看，鲁迅和五四那些激烈反传统的文化人的立场和态度在当时是进步的，推动了中国社会和文化的发展；但站在后殖民文化理论角度来看，他们的这种立场又隐含着明显的问题，尤其是今天，更应该引起我们的反思。

　　张开焱教授说，一种健全的文化，应该是文化守护的力量和批判的力量都十分强大的文化，两种力量互相激荡砥砺，构成一种张力性文化结构。在这个意义上，今天我们还需要否定对传统文化进行激烈批评的鲁迅。同时，今天我们又不只需要鲁迅，还需要更多有能力守护中国传统文化，并能在传统文化中创新引领中国走向未来的人才。所以他说，对待传统文化，“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扬清汰浊才是我们应取的态度。”

　　最后，张开焱教授表达了对我校学子的期望：“希望同学们能意识到文化重任，在未来，对于西方的东西要懂得取舍，对于传统的东西更要懂得创新。”

　　听完了讲座后，人文与传播学院的学生刘安宁表示：“这次讲座，让我进一步了解了后殖民主义理论，了解了鲁迅作品的文化内涵，更深刻理解了鲁迅先生所处时代产生的文化现象和当时社会背景的关系。在当今社会，我们面临多元文化，更要正确地看待传统文化。”

　　编辑：传媒中心  甘丽红